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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夢難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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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夢難甜

白若月等了範青許一日,這雨下了一日。

直至子時,範青許才被人扶著回來。白若月謝過那人,將範青許接過來,攙著入了房間,將他放在床上。

他滿身的酒氣,顯然是喝多了。

白若月不解,範青許由來自律,每每同這些人吃酒,至多喝得六分醉,沒有醉成眼下這般模樣過。

眼下醉得都不是不省人事這麽簡單。

白若月扶著他躺下,他即刻就坐起來。

她再扶,他再起。

好似他就想坐在床沿,不肯躺下。

白若月被他這副固執模樣逗笑,“我本來惱你的。好不容易我休沐一日,不是應該一起就查案子找賬本麽?怎麽你還跑出去同人吃酒了?”

“咯咯咯,不過你這啥樣子憨憨的,倒是有趣。我不生氣了。”

她拍了拍範青許肩膀,如在哄小孩,“青許公子,現在躺下,睡覺,好不好啊?”

“不要……”範青許眼睛裏充滿恐懼,直直地望向前方。白若月朝著他所看之處看去,什麽都沒有。就聽範青許道:“月兒,不要睡。我不要睡……”

“為什麽不要睡?”白若月問道。

“我怕我睡過去,就看見滿地的血,淌紅了江邊的石板路。”

“什麽血?誰的血?”

“那些女子的。”

“你今日去哪裏了?”白若月猜,範青許一定是瞧見什麽東西了,才會嚇成這樣,“你查到了什麽?”

“去……去了濟善堂。”

“醫館?醫館?”白若月不可思議,“今日不是有筵席?你怎麽去了那裏?”

“濟善堂最賺錢的營生不是給望春樓的姑娘看病,是賣七石散。那三樓之上,就是個酒席之所,專供人吸食七石散的。”範青許整個人癡癡望著一處,如任人宰割的肉兔。她問什麽,他答什麽。

原來濟善堂竟然是個毒/窟?白若月從前知曉那裏賺的是黑心錢,沒想到黑心到了這個地步。她又問:“你還看見什麽了?為什麽嚇成這樣?”

“我……”範青許忽就哭出聲來:“我看過去時,人已經墜到樓下了。瞬間摔成肉泥……這……這比我從前看過的那一十二副骸骨還駭人。怎麽能呢?一條鮮活的人命啊……就,就沒了……”

說完,他悲傷地哭了起來,如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嗚咽著。

他如今二十有八,枉活了這許多年,竟沒有看透這世道,竟然是這般的規則。他不懂,是自己錯了,瞧錯了世道,還是這世道錯了,沒給人活路呢?

白若月聽著,眉眼間漸漸聚在一處,越聽越揪心,聽到最後,範青許哽咽起來時,她已哭成淚人。

他是故事中的人,所以沈浸在那樣的不解和恐懼中不可自拔,白若月身為局外人,也並沒有旁觀者清,她感同身受著範青許所有的情感。

她抽泣著,手掌摩挲在範青許的胳膊上,慢慢地摩挲著,如在安慰他。

範青許什麽都不再說,只閉著眼睛,眼淚汩汩湧出,低聲哭著。

白若月見不得看見青廣陵流淚,在她看來,鎮度朔山萬鬼的廣陵君是不會哭的。可看見眼下的範青許,她又覺得不對。好似從前她認為鎮壓度朔山萬鬼的廣陵君不會愛上旁人一樣,該是個斷情絕愛的存在。可廣陵不是愛上自己了?範青許他不過是青廣陵柔弱的一界凡世啊!

他有很多力所不及之事,有很多難圓的夢,有很多很多的苦難,讓自己沈於其中,自救不得……

白若月心生不舍,舍不得看他受苦,舍不得看他為蒼生而哭……

不知怎麽的,姑娘在他胳膊上的手忽就停了。白皙纖細的指尖捉住了公子的手臂,姑娘站在床邊,彎著身子,慢慢地向閉著眼睛的公子湊了過去。

她很慢,動作輕緩,一點一點,移了過去。

那櫻紅潤艷的薄唇輕輕貼上了公子的唇。那裏有著眼淚的鹹,有著一點彌留的酒香,還有她日日夜夜思念的情意……

範青許以為自己睡著了,忽然一個柔軟冰涼的東西貼在了自己唇上。是姑娘的吻。他不知曉自己神識還有幾分清醒,只在夢裏同自己說,這是夢吧?是夢啊。他仍舊閉著眼睛,應承著那吻,慢慢剝開來……

姑娘起初是站在床邊,主動親吻著,而後公子一手捉住了那個捏在自己手臂上的晧腕,一手擒住了腰肢,讓她靠在自己懷裏……

他應該從未接吻過,應該從未這樣於夢裏輕薄過女子。可不知道怎地,他好似駕輕就熟,很曉得如何探她的香,如何讓自己在其中得些歡愉。

漸漸地,她的腳離開了地面,騰空被人抱起,坐在他腿上。她覺得自己好似騰空在某處懸崖邊,只閉著眼睛由著他予取予求。她心裏又驚又恐,雙手不自覺攀住了周遭。而周遭,只有他。

她的手落在公子肩上,用力地抓住了。公子扳開她指尖,將手挪到自己脖子上,讓她勾住那裏……

兩個明明清醒著的人,任誰都不肯睜開眼睛,只當這一切是在夢裏。可他們最初來這裏時的夢,是上一世的生死……

如今這個假的夢,讓兩人都在上一世的苦楚裏,嘗到了一點點甜。他們都希望,若是這種甜再綿長一點就好了……

不知是誰先推了一下誰,吻著的兩個人擁到了一個方向,被雕床帳幔所淹沒,吻得忘乎所以,只想所去更多的甜來……

清晨,宿雨下的柳樹帶了一層朝霧。

白若月記得昨夜的夢是黑白分明的兩截,一截是傷心,一截是甜蜜。睜開眼睛時,她希望能看見甜蜜的那一段。

果然,眼前是範青許床榻上的灰色幔帳,她轉過頭去,公子纖長的眼睫還在顫顫地睡著。

她的臉騰一下就紅了。

忙擡手去看身上衣衫,外衫不在,其餘衣衫一件不少。她暗暗地嘆息了一聲,還好只是睡在一張床上而已。

只一剎,範青許也醒來。

他看見眼前姑娘小臉通紅,猛地望向自己身上,還好衣衫都還齊整。他察覺自己的指尖有著柔軟,再看時,手忙從姑娘腰上抽出,“月兒,我們……”

白若月猛地坐起來,胡亂撥弄了幾下亂了的頭發,撇下一句:“公子欺負月兒。”說完穿上鞋就跑了。

範青許坐在床上,懊惱地揉著頭,自己是瘋了麽?昨夜到底對她做了什麽?!他回想著,自己將人親到了床褥之間……他捂住了眼睛,暗嘆著,範青許啊,範青許,你枉讀聖賢書!

他想著今日不能再見月兒了,不然自己真的不知該如何相處。賬本之事毫無頭緒,他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將月兒拉回了自己身邊。這太不應該。他趕忙起身,收拾衣衫,出了門。

濟善堂裏,白若月等了半個時辰,也沒等來病人,就走下樓去瞭望。

埋頭理賬的小五哥見她來回走了幾圈,問道:“白大夫,作甚呢?你走得我頭都暈了!”

白若月問:“前幾日憐珠說最近乏累得很,我們約好今日來給她號脈的。逾期半個多時辰了,她怎麽還沒來?”

小五哥眼中瞬間暗了下來,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筆,走到白若月身前,小聲道:“死了啊。你不知曉麽?”

“什麽?”白若月楞住了,“你,你說什麽?”

“死了。”小五哥以手掩口,小聲說著:“我把你當自己人我才說的啊。南掌櫃下了封口令,旁人要問,一概不知曉。昨夜城中最富的那個南富人,也就是咱們幕後的真正掌櫃,在這樓裏頭的第三層宴請賓客。酒席之上,不知他們吃了什麽東西,玩得過了,憐珠從這三樓墜下去了!當時就摔成了一灘血泥。我聽人說了,可嚇人了。”

白若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忽就想起來,昨日夜裏範青許哭著說,看見有人墜樓……所以,昨夜裏死的人是憐珠麽?!

眼淚無聲而流。她木木地聽著小五哥繪聲繪色地說著故事。好似故事裏的人他們都不相識,他們不過都是聽者,是看客,是旁觀者,清得無任何神思。

“原本有人去斂屍就是了,可南大富人說看著血太多了,不對勁,怕是那七石散功效傷人,就連夜叫來仵作,驗屍。你猜怎麽著?仵作沒驗出來七石散有什麽問題,卻說那憐珠身子裏有個小娃娃,唉……一屍兩命啊……”

“憐珠是什麽人,你給她瞧病,自是曉得。她不過還是個娃娃,身子裏還懷了個娃娃,都不曉得是誰的野種呢?造孽啊!兩條命,就這麽沒了……”

小五哥見白若月哭成了淚人,不免一聲嘆息,難為她與憐珠相識一場,還能為憐珠哭一回。她死了,也許只白大夫會因她悲傷吧。就勸慰道:“憐珠總說你待她極好,如今你能為她一哭,也算她沒白活……”

濟善堂,懸壺濟世,集善者為堂才對!怎麽會是這樣的魔窟呢……白若月仰頭看著漆金的“濟善堂”三個字,默默地讀了一遍。滿是淚的臉上,忽漾出個笑來,她冷笑著呵呵兩聲,轉身離去。

小五哥在後面喊著她:“白大夫!白大夫!那兒去呢?你莫要因為傷心而得了失心瘋啊!人都去了,不值得啊!你快回來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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